路(外一篇)
赵鹤鸣(广东东莞)
四川的冬季准确的说来的不是很早,但山上的树木却随着节令依稀感觉到了冬季的来临,都紧紧的拥在一起了,偶尔还你推我撞,显得格外亲切。
那个早晨,我们周边山坳里都迷漫着夹杂着凉风的雾气。
我背着行李站在陪我走过了十八年的小石桥的一头,那个位置是我最熟悉的。
小石桥不知绊倒过我多少回,也不记得让我站在上面骄傲过几回,每逢拿了奖或者获得了其他什么荣誉我都要在这个地方狠狠地踩上几脚。总之,那时候,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它虽然不说话,但是它可以感觉得到我想什么。每每遇到不开心的事,我就会坐下来,把那个青黄色书包放在一边,双腿悬在桥的下面,摇晃几下。
桥下是流不尽的山泉水,那泉水不知洗去过我多少的污垢、也不知冲走我多少只凉鞋,更不知让我挨过多少次打。
我喜欢玩水,那时小,又不会游泳,只会简易的狗刨式,而且还不精,所以就不敢往深水区游玩,只能在我家门前这个小河沟里玩上一个上午或下午。别的小伙伴与我家隔得稍微远一些,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独处。
我家的前面是一道道石块铺成的路,像梯田一样从桥的一头到半山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祖先要把房建在那个地方,或许是那个地方风景好、空气好吧。石块的中间被我们踩踏得能照出影子,两边是绿绿的青苔,青苔是我家祖祖辈辈足迹的见证……
母亲站在桥的那一边,还是穿着几年前那件父亲花10块钱买下的蓝色尼子外衣,脚上穿的还是那双上山下地的粗布鞋子。母亲的一只手里拿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的是我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部分花生,另一只手打着黑色帆布伞,雾气中的水分子浸进了母亲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舒润。她的皱纹多了很多,笑的时候更明显。然而今天本是个好日子,母亲却落泪了,时间在雾气的浸涤下彳亍着……
桥面的寒气直逼我的脚踝钻进我的裤管里,我动了一下,母亲便又往前迈了一步,我不知道对母亲说过多少遍“回家吧!”可是母亲没有,还不时地往我这边靠。
“鹤鸣啊,到了大学要好好的与同学相处,不要闹什么气;还有啊,天气还冷,你要记得加衣服,不要着凉了,在学校不比在家里。”母亲说完走过来,放下手中的伞和袋子,冰凉的双手贴近我的脖子,为我整理衣领,把我最顶上的那颗扣子也扣上了。或许是因为她的手凉吧,母亲很快扣好后缩回双手帮我扯了扯裤子的两边,然后又帮我松了松行李带子。
其实母亲上面的话已经说过了不下十遍,但是我仍然听得那么新鲜、那么有味、那么认真……
当母亲依依不舍的把手松开后,我觉得她眼睛又一次红了。原本挺直的身躯略向后面弯了一些。我把藏在兜里很久的双手掏了出来,抖动了一下背上的行李包,拿起伞和袋子,递到母亲的手里。
“妈,外面冷,你先回去吧,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的,儿子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找到好工作,让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我说着说着就流出了眼泪。我轻抚着母亲的花白头发——那是母亲为我日夜操劳留下的印迹,泪水一次一次的夺眶而出。
最后,母亲还是主动催我上路,但是她的眼神里却充满着无限的留恋与关爱。
我的手指从母亲的花白头发上滑过,转过身,哭了。我本想走远后母亲看不到的时候再擦拭泪水,可是还是忍不住用袖子轻轻的点了一下眼角。
我知道,母亲看见了,但是母亲却哽咽着没有说……
我走着这条再也熟悉不过的路,却感到万分的艰难、陌生,腿上好像有千斤之物牵绊着一样,让我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辛苦而又幸福。
女 人
一个女人提着包走上阶梯,一副匆忙的样子。她俯在柜台旁边,不等老板娘明白,便从那个鼓鼓的包里迅速地拿出一盒东西来,说着很快又让人听不太清楚的方言夹普通话。
柜台内的老板娘有些不耐烦地拒绝了她手里递过来的一支圆珠笔,便往一边走去。但是这个女人却丝毫不肯让步,继续说着那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当时就在她的旁边,在和另一个女店员正谈着事。
这家店铺一个店面做着两种生意,一边刻章,一边卖保安用品,像什么迷彩服、警棍、手铐之类……就靠近马路边,来往的车辆发出剌耳的声音,但这声音却没有能让路边的生意人烦躁不安,反而是咧着嘴欣赏着这让很多人不舒服的风景。太阳刚出来不久,直直的射在这个店铺里,里面便多了一些暖气。在这样的天气里能有点阳光那是最安逸不过的事了。
因为我当时正要刻一枚自己的印章,便也和我谈事的那位女店员停了下来看着她。
那女人个子不高,年龄大约有三十来岁,皮肤有些黑,听不出是哪里口音。或许是由于天气将冷的原因,她穿的较厚:老旧的羽绒服里贴着一件花色衬衫和一件翻领内衣,下身是一件黑色喇叭裤加一双千疮百孔休闲鞋。她穿得虽然旧了一些,也与这座城市的着装有着明显不谐调。可是她穿的却都很干净,并不会让人生厌,况且她那乌黑的头发盘束得很有型。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老板娘并没有恶语相待。
女人的左手边放着一个蓝色帆布包,那厚厚的嘴唇在努力地翻动着,力争能说服她的买主。然而这个所谓买主的老板娘似乎对这个卖家并没有多少兴趣,而是假装的罗列着自己已经罗列过好多次的架上物品。这种情况很尴尬,但女人却没有让步,觉得这样没有多少说服力,便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纸皮来,强塞进老板娘的手里,让她在纸皮上划。那张纸皮的一边已经划过了数不清的线条,每一根线条都意味着话的可信度,每一根线条都连着这个女人的经络,每一根线条的出现都会让这个女人松一口屏得很紧的气息。
老板娘胡乱的划了一通,最终还是没有买下,而是扔在了柜台上。女人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乞求,那站着的双腿有些支撑不住了,微微的抖动着,那久久没有离开老板娘脸上的眼神此时也慢慢的低垂了下来,她呆呆的拾起老板娘扔在柜台上的那只圆珠笔,在要放进盒子的时候还不时的看看老板娘,等待着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的可能。
她错了,老板娘可没有那耐性:老板娘简单的停留了几秒钟后就到了我的这一边,与我旁边的女店员搭讪起来,好像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那么自然地聊着……就因为老板娘这几秒钟的停留,让那女人唯一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心中本能的怜悯燃烧起来。我有意识的看着她,她也看了我一眼,我原以为她会在我的面前讲述一番,但她没有。女人很快地把那盒笔放进她的蓝色帆布包里,然后提起包匆匆的走下了阶梯。她的步子此时很稳,下梯子就像在平地上跑一样的快而有力……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在驱使她快速的走开,是尴尬,无奈,卑微,低位,还是——不平等?
望着她穿梭在激流的车辆中,我心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担忧。
她是一个卖笔的女人,一个卖圆珠笔的女人,一个辛苦辗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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